高大嫂住在一个庄子里，人缘极好。随叫随到，人来热闹，置吃置喝，从不计较。
大家都亲热地叫她高大嫂。可高大嫂并不快乐！没人的时候，高大嫂总拉下一个脸，显得营养不良的黄脸上的皮都是朝下挂着的。一个人坐在门后时，眼睛总是盯着一个地方看，肿肿的眼皮几乎盖住了整个眼睛。
高大嫂有心思。原来，她有两个儿子，也都到了当婚的年龄，可是，因为太穷，一直没娶上媳妇。大儿子已经三十多了，身体弱，写文断字的还行，种田可就差远了去了。小儿子，二十多，倒壮实。
一天，庄子上来了父女俩，是北方下来逃荒的。姑娘二八芳龄，古话说十七十八无丑女，出落得倒还水灵。做父亲的放出话，许诺要把姑娘嫁给庄上的任何人家，只求一口饭吃。这下庄上炸开了，小伙子们叽叽喳喳，交头接耳。推来搡去，嘻嘻哈哈。开玩笑的，红了脸的，都跑来围观。
高大嫂人缘好，有人首先就想到了高大嫂。高大嫂来一看，就迫不及待地说“我家有两个光棍儿，随你挑。”高大嫂人是好，但心眼少，凡事少算计。有人就把高大嫂拉到一边说“你傻呀，当然要说老大，你怎么能说让她挑呢？万一人家挑老二，你家老大怎么办，岁数不是越来越大了么？”原来是高大嫂看人家姑娘那么小，首先自己就没了信心，把老大打出去，怕姑娘不乐意，看不上，岂不姑娘被别的人家抢去了，庄上还有几家在下边张着呢。
果其不然，姑娘挑了老二。好事暂前是成了双，可是落下个大儿子可就越来越麻烦了。高大嫂的心思实际上并没有减轻，大儿的包袱背的是越来越重了。
首先是房屋问题，祖上就分一间房半间堂屋，一间廂房。二儿既然结婚，要一间正房吧，可正房就那一间。高大嫂让出正房，搬到廂房，廂房原来是他弟兄俩住的。这下，老大住哪儿？乡下人穷，过日子叫对付着过。就用草草皮皮糊上黄泥巴什么的，搭上树棍，在房后靠厨房的屁股那儿披了个乡下叫小厦屋，正好够放下一个人睡觉的床。就算大儿住的地方。这也不是长远的法，也要为大儿张罗着找媳妇的。
可是，房怎么办？高大嫂是朝思暮想，做梦也想给大儿盖房。有道是，理想很美好，现实很骨感，房就是盖不起来。因为太穷了，穷得叮当响。眼看着大儿岁数越来越大。高大嫂提早贪黑，土里刨食，盖房的希望越来越渺茫。
一次，聊天中，有人偶尔告诉她，附近有个白云山，山上有人在开採白云石，有许多人从山上挑来石头，回来做房基的基石，不须钱，只要有力气就行。高大嫂就动了心思，首先是在什么地方盖房，屋基地要看好。老房子的旁边倒是有一块场地，但是，那是别人家的。不少人想那块场地，和那家商量，都没有成功。高大嫂就去试试，谁知，人家一口就应承。也是老天有眼，同时也是高大嫂平时在庄上为人实诚，人缘好。最主要还是乡里乡亲同情高大嫂，两个光棍儿，不容易，老大都快奔三十好几了，眨眼就四十，用乡下话说，还没接人。
高大嫂决心盖房了，发动全家人都去挑石头。其实，全家人也就是她和二儿为主力，老大本就体弱，二媳妇是北方人，小孩一个，不会干什么事。做饭也是北方口味，本来也没指望她。
高大嫂使出全身力气，二儿有的是蛮力。就这样，也没挑来几方石头，离下墙脚还差远了，三天累下来，高大嫂和二儿的力气都减了半，特别是高大嫂，也是快六十的人了，除了在生产队出工，还得家里家外啥事都干，孩子们也就出个工。高大嫂，没有办法，请来本家叔侄，以及友好乡邻，大家一起上山，车拉肩挑，只三天功夫，石块就准备齐全。主要是那拉车的厉害。毛驴拉的车，一车顶十个人，完了，还不在她家吃饭，说是以前吃高大嫂的够多了。这还是高大嫂平时为人积下的恩情，不知觉中却得到了回报。
墙脚打下了，砖可是要钱买的。那年月，除了吃穿用度，缺的就是钱。想一分钱也难。高大嫂抠呀抠，资本主义路不能走，社会主意这边又没草。生产队工分不值钱，出一个工才两毛，称粮食都不够。一年累到头，面朝黄土背朝天，高大嫂急的吆。借也没地方借，那年月，大家都穷，张口也没用，因为都没有。
话说，那么大的大儿就一点用也没有么？有用，也就是有点文化识个字。那年，大队办了一所小学。说是小学也很不正规，老大就在学校里做了耕读教师，民办教师的前身，早期的民办教师就叫耕读教师，靠教书拿工分，顺带上面有时还能分点小钱，比生产队上工，工分要多一点。但两儿都不当家，还是靠高大嫂，高大嫂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还是挤不出钱买砖，就这样一年拖一年。那一年二儿媳妇生了小孩，高大嫂有孙子了，本来是高兴的事，可是，盖房的事情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。添人进口不说，小孩的吃穿用度，也是一笔开支。看看房没法盖了别人也为高大嫂着急，有人为高大嫂出主意，“分家吧，要不然这样拖着，你老大还讲不讲媳妇了？这样，也好给老二媳妇担点担子。”高大嫂一想，也对，老大现在耕读教师，工分挣的不比生产队上工少，不能把老大陷在窝里，别人看着就更不会嫁给老大了。
一家人商定后，老二是没有意见，因为他也想他哥找一个嫂子。这样，就分开了，其实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分。就是工分，吃穿用度不在一块罢了，老大没负担了，再加上他虽然没有力气，但教师工分和强劳力靠。所以不少挣，加上老妈帮衬料理生活。慢慢地有了点积蓄，墙脚打了两年，砖总算买回来了，盖的是二八墙，不是空斗的，也不是实纳墙，是最省的二八墙，没有钱人家才盖这种墙，自己糊弄自己，也是没办法。二八墙就是用单砖砌上去的，很薄。砌墙人说，二八墙，等拉住勁了，比实纳还结实，哄人的吧！
总算糊弄着把房架上去了，用的料也是马虎的，毛竹，芦席羽毛毡什么的，反正凑合呗。
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老大四十出头了，。高大嫂也奔着七十赶了，精力也是一年不如一年。到处托人给老大讲媳妇，不是嫌他岁数大了，就是嫌他穷了。其实，老大就文弱一点，人还是很标致的，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，每年过年，庄上的对联几乎都是他写，他那房子虽简陋，但倒挺热闹的。一个人住着小三间，就是没有什么家具，显得空荡，所以就有些也是单身的，常到他那里聊天，天南海北瞎吹牛。
老大终于有了花红的一天。有人来报告高大嫂。“公社有个领导，把某某女的弄怀孕，甩不掉手。领导问女人，有什么想法尽量满足，女人说就想嫁给你们家老大，什么也不要，不图钱，说好了就直接住过来。领导委派我来说道。我说，高大嫂，这是机会，到哪里找。”大嫂问“姑娘怎么这样。”来人说“姑娘是好姑娘，干部不是东西。”大嫂，一打听，姑娘的确根本并不坏。就说没意见。但要瞒着老大，不说姑娘怀孕的事。
纸是包不住火的，大儿还是知道了姑娘带身孕的事。死活那是叫个不同意。多少人做工作，说劝都不行。越劝越犟。高大嫂用死威逼也不见效。老大是铁了心，令可打光棍，也不要这样的女人。书读多了会傻的，因为死心眼，钻牛角。老大也知道姑娘是受害的，只是一时心理上过不了关。再一个，乡里人都知道这事，书生的面子往哪搁。老大的心里是复杂的，痛苦的，矛盾的。面对现实的不公和丑陋，老大的心理真是百种滋味。最后，还是没过过这个坎，打了光棍。
姑娘不久还是嫁人了。当初姑娘不嫌老大穷，不嫌老大年龄大，主要的还是看中了他的老实厚道。那些不老实的人渣骗子，她见识了，也恶心了。老大输给了传统，输给了面子，输给了贫穷。穷，穷，穷，贫穷到何时翻身？
老大失去了这一次唯一不计较年龄，不嫌穷的机会。以后，虽然高大嫂还是托人给他提媳妇的事。可是，又到了要彩礼不眨眼的年代了。又穷，年龄也错过了时间。就这样给生生耽误了。
可怜高大嫂，顾得了小的这边，又丢了大儿这头。心思越来越重，终于心力交瘁，百事不支，万事由人，躺倒了，这一躺，就再也没有力气起来。


2021年12月6号星期六（晴）
（小说原创）